
在追求世界和平、崇尚自由與權利的時代,如果不幸生不逢時,還有沒有不發聲的自由。
俄國音樂在音樂史上,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。不論是他們的作曲家、指揮、演奏家還是理論家,在不同的時代,都有其影響世界的力量。
雖然,很多人認為俄羅斯就是那蒙古金帳汗國拔都留下的蒙古後裔,但畢竟他們受歐洲的影響,多於更遠的東方文明。當然,由於距離西方歐洲文化中心實在太遠,俄羅斯的藝術自成一種風格。俄羅斯對西方的嚮往,有他們的傳統,不論是彼德大帝,還是大家熟悉的作曲家柴可夫斯基、作家托爾斯泰,皆會遊歷西歐學習,並將所學習的東西溶合俄國的風格,因此他們的藝術文化,便成為了「帶有斯拉夫味道的西歐藝術」了。在聖彼德堡:一個由彼德大帝親手建成的城市,你不難看到受西歐影響的建築,感覺就正如你不難看到,莫札特在柴可夫斯基音樂中的影子一樣。
自從在香港聽了一場音樂會後,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,相信大家也許有同一個問題:那一場音樂會是大約十多年前,Gergiev 帶領聖彼德堡愛樂(還是維也納愛樂)來港演奏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獨特的指揮手法。我一直想了解:「為什麼有人會這樣指揮,而樂手也會明白他的意圖。」後來,我在維也納留學的時候,參加了他們歷史最久的合唱團Singverein。這合唱團幾乎包辦了所有在金色大廳的合唱演出,不論是本地的幾個大樂團,還是來維也納巡演的樂團,我都有幸作為合唱團團員參與其中。記得有好幾次,Gergiev是演出的指揮,雖然他的「震震手」與「太極圈」在外人看來,難以令人理解,但作為團中的一份子,面對指揮的指示和動作,卻是出奇的清晰。
再過了不久,我有幸到聖彼德堡演出,認識了幾位留學的亞洲學生,亦趁機旁觀了聖彼德堡音樂學院的指揮課,實在獲益不淺。老師是Gergiev 的老師,也是傳承了他們上一代的傳奇指揮老師 Musin 的指揮理論,在這裡我就不多說了。我對聖彼德堡最深刻的印象,反而是他們老一輩的藝術家。
以我合作的鋼琴伴奏為例,來的是大約60多歲的一男一女,當他們踏入排練廳的時候,瞥眼一見,真的毫不為意。這位男士穿的,是70年代一襲棕色的舊西裝,就是那一種有暗色網紋的套裝,看上去莊重得體,是尊重場合、尊重自己和專業,多於是身份的象徵。女士則像鄰家上了年紀的婆婆,當日提了一個大布袋,難以令人不懷疑,內裏裝住的就是她家今天晚餐煮給兒孫的菜。
他們兩位各自坐在兩座舊式俄國大鋼琴,四手聯彈,甫一出聲,是我從來未有想人像過的聲音。那兩部鋼琴在我排練之前,也有「多手」彈過,實不起眼,別說是沒有Steinway 的輕巧與亮麗,沒有 Bösendorfer、Fazioli 等的級數,可能連普通的直立鋼琴的音色,也較容易控制。
那是我第一次可以一部鋼琴,聽得出樂團的聲音。當然,不是因為鋼琴有管弦的聲音,而是他們四手一彈,高中低音立刻分出了層次來。大家如果彈過巴哈的賦格曲,或者樂團 / 歌劇曲目的鋼琴譜,也許知道那些 reduction 減譜,就是將一個樂團的音樂濃縮成四手而彈,線條錯綜複雜,如果對原曲沒有認識,雙手不能在十指間分出至少四種層次,實難達到這種「在鋼琴上聽到樂團」的效果。
我對蘇聯時期培養的藝術家,多少也略有耳聞:像鄧泰山、Heifetz、Rubinstein、Oistrakh等的故事也有認識,但那次是我第一次,親身對他們的印象。香港上一代的音樂家,特別是上一代自大陸移居香港的音樂老師,聽說也是傳承自蘇聯時期培養藝術的體制。他們那一代戰爭時期出世、冷戰時期成長的一代,一定有他們精彩的故事。
講起這故事時,戰火正於另一角落蔓延,沉重地開着 Maris Janson 指揮柏林愛樂的 Shostakovich 第7交響曲,看到不同藝術家表態、大眾留言,不禁黯然,令我想起在追求世界和平、崇尚自由與權利的時代,如果不幸生不逢時,還有沒有不發聲的自由。
願世界真正尊重每一個不同背景和成長的個體,和平才會到來。